文/月下婵娟
它枯瘦成棕黄色的一段,躺在药店那红漆斑驳的匣子里,小小的抽屉上写着它情深意长的名字:当归。“血科圣药”,“女科之圣药”的美名流传千古。“十方九归”之说又昭示着它在中药里卓然的地位。味甘;辛;苦;性温。又道尽了它至善至纯的本性。这极芳香又甘甜的植物,在千年的历史里滋养着东方女子桃花般美丽的容颜,又调养着她们丰腴温柔的身体,为男人生儿育女。
伟大的医学家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里这样说:“古人娶妻要嗣续也,当归调血,为女人要药,有思夫之意,故有‘当归’之名”。
一味中药,一株古老的植物,在山间林地里长着羽状的翠叶,开着伞形的细碎白花,貌不惊人地修炼三年,将清风云岚,阳光雨露汇聚成根须里的精华,在经历烟火的熏熬之后,再来一场黄酒的喷淋,这样的水深火热,最后才能捧出一颗诗意的灵魂——如那古代,倚门而立翘首盼望良人归来的女子心。
中药是美丽的,水、草、木、土、火、谷、鳞、兽、禽……宇宙中那些灵气动人的生命组成的一包包药材,在医馆先生蘸墨的笔下诗句一般铺开。景天、重楼、雪见、白芷、半夏、防风……王不留行这样霸气,徐长卿简直白衣飘飘是个谪仙,豆蔻是待字闺中的美人,厚朴正直稳重,是个谦谦君子。而当归,是一段多么缠绵凄凉的相思。
“问君何行何当归,苦使妾坐自伤悲”,这南北朝“情易复,恨难追”的女子,不知是否在寄给远方的良人书信时捎上一支欲语还休的当归。
把多少傲骨还给岁月,才拾得柔情散落的碎片。蜀汉名将姜维的母亲并不能吟出“黄尘翳沙漠,念子何当归”的诗句,但随信使一同送出的当归无一不在表达一个母亲思念远方儿子的心。英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,“良田百顷,不在一亩(母)。但有远志,不在当归。”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家书,已随着马蹄渐入斜阳黄土,辗转杀伐建功立业的姜维,怕是一生再不忍见家乡的当归。
三国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,曹操是个独步天下的政客,他寄给才华横溢的太史慈一封信,信里无它,只是夹着一些当归。
这温良纯善的中药,它充盈调养人类的气血,也委婉含蓄地表达着英雄的相惜,母子的牵挂,和有情人之间的相思与爱。
总觉得中药与诗有着某种玄妙的联系,是诗一样的中药滋养了性灵优美的东方人,也是东方人的诗给予了中药美丽的灵魂。
云母屏开,珍珠帘闭,防风吹散沉香。离情抑郁,金褛织琉黄,柏影桂枝交映,从容起,弄水银塘。连翘首掠过半夏,凉透薄荷裳。一钩藤上月,寻常山夜,梦宿沙场。早已轻粉黛,独活空房。欲续断弦未得,乌头白,最苦参商。当归也,茱萸熟,地老菊花黄。——辛弃疾《定风波·静夜思》
英雄并非总是金戈铁马,面对久别的妻子,辛弃疾的一味当归,已是诉尽了相思意。
古人相赠以芍药,相招以文无。只因芍药的别名唤作将离,而文无,便是当归。“口衔离别字,远寄当归草”,那一味沉默温柔的药,几千年来,医了多少人的相思。